『你忘記我了，沒關係，至少我還可以　陪著你』

『那些一起走過的昨日，依然閃閃發亮。那些曾經擁有的記憶，都成為了愛。』

與知名暢銷書作家、現任台北榮總老年精神科台柱  蔡佳芬醫師從認識，到成為知己好友，已經不記得過了幾年了(小布不會也失智了吧？XD)，從蔡醫師的字裡行間，不難發現她溫柔、善良、真心同理失智症病患及家屬的態度，對每位病患無微不至的照顧、與站在家屬的立場一起構思未來照護模式的用心。我們要再次呼籲，失智症的照護，絕對不僅止於藥物治療，而照顧者的心理狀態，對於那些曾經與患者一同擁有的愛與記憶，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逐漸消逝的不捨與無奈，都值得我們去細細體會，一同面對、陪伴、走下去。

 

米蘭·昆德拉曾說『死亡之所以讓人害怕，不在於沒有未來，而是失去過去。而遺忘，就是一種出現在生命中的死亡。』

　　

用心讀完了蔡醫師的大作 『記不記得，我愛你』，除了留在眼角的幾行淚水，也想起了小布醫師自己照顧了十多年的患者，白教授。白教授總是穿著一身整齊的白西裝(那個年代的伯伯好像都覺得白西裝很殺)和師母一起來就診，小布醫師永遠不會忘記白教授問我的第一句話：我好像失智了，可以請你幫我看看嗎？ 他總是笑咪咪的望著我，望著師母，那種充滿智慧的長者和煦的笑容，與他問我的第一句話成了明顯的對比，甚至讓小布有種先入為主的想法：白伯伯怎麼可能失智？但不幸的是，經過一連串詳細的檢查與測驗，確定白教授罹患了阿茲罕默症，也開始了我們漫長的療程與友誼。

　　

每次的門診，都是由白教授親自開車，師母坐在副駕駛座幫忙注意路況，到醫院來就診。熟稔之後，小布醫師忍不住問白教授及師母，為何從不見子女陪伴呢？

師母總是笑著回答：孩子有自己的家庭事業要顧，盡量不麻煩他們。雖然白教授的認知功能確實越來越退化，但師母無微不至的照料，兩老鶼鰈情深的對望，也讓小布醫師總是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。

　　

直到有一次，小布醫師還在忙著處理其他的病患，卻聽見候診區有人在對罵，護理師機警的跑出去處理後回報，沒想到對罵的竟是白教授與師母。我當場大驚叫了出來，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只能趕忙先請護理師將兩老安頓在隔壁的空診間。輪到白教授時，平時溫文儒雅的老學究不知到哪兒去了，只見他老人家不停的咒罵，師母也不甘示弱，生氣地回說 『等等我就帶著你一起去死好了』。小布安撫完兩老，稍微平靜下來後，師母才啜泣並娓娓道來這幾年獨自一人照顧教授的辛苦，這天終於潰堤爆發，竟是因為教授雖然功能退化，卻又堅持不肯讓師母協助其如廁。站在師母的立場，她老人家生氣的是教授弄得亂七八糟，為何不讓她幫忙？教授的立場就更容易理解了，白帥帥的他，怎樣就是拉不下這個臉。師母一股腦的將自己單獨照顧教授的辛勞說出來，弄的教授臉上無光，又急又氣。這，是我第一次見到白教授動怒。

　　

小布突然驚覺，如果如廁都有問題，那怎麼來醫院就診呢？這時候師母才告訴我，因為怕教授沒面子，所以一直沒說出口，其實她早就不敢讓教授開車了，這兩三年都是計程車代步；而且教授這幾個月來，也出現偶爾叫不出師母名字的狀況。看著兩老憔悴、生氣、互相咒罵的模樣，小布終於說出埋在心裡許久的話：何不讓孩子幫點忙，應該能減輕師母的負擔呀！師母在百般不情願下，總算是打了通電話給兒子，由小布醫師向他說明白教授的病況。令人驚訝的是，兒子其實非常的孝順，也多次向白教授夫婦提出要接他們過去一起住的提議，但師母總是用住在鄉下比較習慣、不想搬家等理由推拖，甚至拒絕兒子媳婦回來探視，深怕影響孩子工作。終於，最後在小布醫師的遊說下，兩老接受目前需要他人接手照護工作的事實，同意讓孩子參與照顧教授的事務，事情總算是圓滿落幕。

　　

但那天下診後，小布醫師心裡卻久久無法自已，相戀一甲子以上的夫妻，執子之手，與子偕老最好的典範，竟然因為失智症的摧殘，兩老甚至萌生一齊赴死的衝動。米蘭·昆德拉曾說『死亡之所以讓人害怕，不在於沒有未來，而是失去過去。而遺忘，就是一種出現在生命中的死亡。』想著白教授夫婦那天離去的背影，小布似乎也只能回家抱抱布嫂和孩子，也許，多創造些美好的記憶，就算會遺忘，應該也還能剩下些什麼吧。